又是黄昏。
天依旧蓝得澄澈,夕阳依旧温暖地发散着自己仅剩的光和热,我坐在河边,看着乌鸦啄食我的身体。
你问我为什么要说依旧?
这个梦,你不是已经在纺烟那听过大半了吗。
所以啊,我不过是再重复一次我那惹人厌烦的一生。
我本生于明代后期——这是纺烟的说法,后人把我们的朝代成为明朝后期。我从小就不符合当时对一个女子的全部要求,他们叫我裹脚,我以死相逼才没似那富家小姐一般畸形生长;他们叫我在家中生根发芽,我无数次逃脱那低矮院墙才没似那封建女子一般如百年老树一般死死的扎根。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可笑,我居然称自己生存的朝代为封建朝代,但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
那时有太多的繁文缛节,说它封建也不为过。
我本以为,我成年后独自一人在山林中隐居便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但在我十五岁时,陆陆续续地有富贵人家的男子来提亲。按理来说我只能听媒人的介绍来判断是否要嫁给一个人,也就是纺烟说的“包办婚姻”。但,我甚至不了解他们,我又是哪来的爱呢?我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情、精力分给一个以财产为目的的男子吗?我对于他们有任何一种情感吗?
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们啊。
我没法把我的爱给予他们啊……更何况,我根本没有爱意啊……
那些人全部被我拒绝,我也成了个每日以泪洗面的人,面容日渐憔悴,即使涂了些胭脂,脸色也是苍白如雪一般。
两年之后,在那个黄昏,我遇上了一个人——那是我的爱人。
他是上门提亲的人,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他是朝中一名武官。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气质与其他武官完全不同,没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反而有一种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风。
媒人告诉我,他叫林清陌。
好生清秀的名字。
我觉着像是有什么指引着我一样,让我知道,我们爱着对方的。
我们顺利的结了婚,他不同意我替他孕育几个新的生命,只因为他是武官,当时天下大乱,她怕我若是有了孩子会受到牵连。
他说什么我都答应。
于是我就与家门口与他告别,甚至连送他到那皇宫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能等啊,等着。家中庭院的假山上有一个小亭子,我就日复一日地抱着一坛酒坐在那亭子中,等啊等啊,终日向远处眺望着,就算看穿了这宫殿,也没有再次见到他的身影。
我以为我这辈子只能成为一块望夫石了,但事情再次出现了改观。
我照常在亭子中借酒浇愁,迷迷糊糊地靠着朱红的柱子睡着了,朦胧中却感觉一双温暖的、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按在我肩膀上。
像极了他的手,但不是他的手。
我忘了我们是怎么聊到一起的,只记得我们两个人把那满满一坛酒都喝光了,我还记得他叫宫本信德,我还记得我把那枚镶嵌着红色玛瑙的翡翠戒指送给他,权当做见面礼。
当晚,他提前离开,我独一人坐在亭子中吹着晚风,竟不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太久没人能理解我的苦衷了。
那时的生活简直就像生生从身上割下一块肉一般,如果说我与林清陌的爱情只是一针麻醉剂,那我和宫本信德的谈话就是能让药效散去的事物——这是纺烟评价的。
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回房后,我潦草地写了三封遗书,一封放在父母的房间,一封放在自己的床边,另一封则藏在了亭子的石缝里。
再回到书房时,清陌站在那,手中握着那封遗书。
清陌。清陌。
我唤他。
他突然跪在地上,无声的看着我,我也看见他满脸的泪痕。
季,我可以护你一世周全。
清陌,我心意已决。
季,我爱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清陌,我也爱你啊,可我心意已决。
季……
清陌……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
他自知无法挽留我,便一个人拿着那遗书起身,立于书架旁。
我听见了泪水砸在地上的声音。
于是在那个黄昏,我换上出嫁时的嫁衣,哼着歌,拉着他在亭子中起舞。
我看着他脸上的疤痕。
我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亲吻着他沾满血腥气味的嘴唇。
我说着。
清陌,我永远爱着你。
可我心意已决。
水怎么涨得这么快?
水怎么这么冷?
清陌啊,信德啊,我选择的道路,真的正确吗?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我从那池塘中飘了出来——看来是死透了,不然怎么会飘出来呢。
我看到官府的人闯进了府中,逼迫父亲说出信德的行踪。
父亲怎么知道呢,这府中独我一人见过他啊。
我又看到平时黏在我身边的丫鬟变了脸色,跑到父亲面前禀报我的死讯。
紧接着,我的尸体被官府的人从池塘中拖出来,被确认死亡后,他们在我的尸体上狠狠砍了几刀……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还在意这么多干什么。
之后,他们大抵是给予我最深的绝望。父母兄姊接连死在他们刀下,清陌被几个人按住跪在我的尸体旁,静默的观看全程。
为什么……?
从那之后清陌像变了个人一样,独自一人住在白府,独自一人坐在亭子中饮酒、吹晚风,独自一人参军,上场杀敌,然后独自一人死在了那古战场。
这个故事……结束了。
事情本该有些转机的……
可……
我被上天辜负了啊。